漂流瓶

奏薰奏无差

裹挟着腥咸气味的海浪叩击黄黑色的礁石并化为了纷飞的水沫转瞬即逝，但那因盐度过高而带来的苦与涩却长久的滞留在空气中挥散不去。有些奇怪但又让人安心的味道，一直盯着并不平静的海面发呆的羽风薰，在回神的前一秒有些突兀地在脑内给海边的空气味道下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定义。但今天他并不是专程来看海散心的——就算碧蓝的海水在涌入薰的视线的一瞬间就夺去了他的心神，但他手里拿着的玻璃瓶还是在以其分量和质感提醒着薰自己来此的目的。重新把玻璃瓶举过头顶对着太阳，薰迎着光不自觉地眯起眼睛，盯着瓶内被卷得像绘有古代藏宝图的羊皮手卷一样的发皱信纸——那上面写了什么，只有薰自己知道。

这是个漂流瓶，稍微懂事点的小孩子都知道它是用来干什么的。但薰不是小孩子，也没有在大好晴天的假期特意放弃同女孩子出去玩的机会一个人跑来海边丢漂流瓶的闲情逸致。把目光从被自己举着的漂流瓶上收回来，再稍微偏个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海滩上一同前来的深海奏汰和神崎飒马正在兴致勃勃地准备投掷漂流瓶。

这年头也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只要把愿望放进漂流瓶再丢出去能梦想成真了吧。不用看也知道另外两个人看漂流瓶的眼睛在放着光的薰刚想给他们泼泼冷水，但话未出口便又咽了回去——就算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对自己也没什么益处，更何况——他的注意力又一次回到了手里的玻璃瓶上，那安静躺在瓶子里的纸卷仿佛随时都会变成一团雾或者别的什么抓不住的东西，充盈在透明的玻璃容器中，难以捕获却也逃不出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自己的愿望与瓶子里这张皱巴巴的纸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但同社团的另外两个人明显没有想这么多——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了将漂流瓶投放大海便可许愿的奏汰似乎很乐于进行一番尝试。按本人的话说，看着装有自己愿望的玻璃瓶在海上沉沉浮浮，自己的心似乎也能随之漂游。对于不能游泳的奏汰来说，这似乎是件不错的替代品。薰还记得那天他刚踏进社团的专用教室时就看到奏汰趴在桌子上，在纸上用心地画着儿童简笔画样式的鮟鱇鱼和水母——如果要游的话，当然还是和海洋里的朋友们一起游更开心。

至于飒马的想法就更易懂了。向来崇敬自己部长的他在奏汰提出这项社团活动的时候便立刻发声表示赞成，顺便还不客气地瞪了以要出去和女生玩为由推辞活动的薰一眼，再次提议奏汰应该把这个海洋生物部的耻辱从社团成员的名单上除名。但除名的提议自然是被奏汰微笑着驳回了，他那跃跃欲试着要拔出来以“清理门户”的刀最后也被奏汰给按了回去。虽然仍有些许不满，但当用于制作漂流瓶的玻璃瓶和软木塞被塞到自己手里时，飒马也就不再纠结于是不是今天非要砍了薰不可，转而去思考在纸上是应该写祝莲巳殿下身体健康还是应该写愿鬼龙殿下武运昌隆。

“那么我今天就先走了，祝你们玩的开心？”自觉多半是没办法融入这片其乐融融的儿童手工教室氛围的薰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想先行回家，但还没踏出教室的大门便被奏汰又拉了回来。

下一秒薰就被奏汰往怀里塞了一个玻璃瓶。

“明天，应该会是一个好天气呢。”奏汰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得灿烂，话语间的从容像是他笃定了薰会参加社团活动一般。薰自然也是毫不犹豫地想要拒绝奏汰的邀请，但奏汰紧接着的一句话倒是硬生生地让薰把已经组织好的推辞又丢在了一旁。

“好像，很久没去海边了。”

他应该只是在喃喃自语，可薰却隐隐觉得这话也是奏汰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算起来，开春时因为海岸边气温偏低，加上那段时间烦心的事接踵而至，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去迎着寒风冲浪。但若是现在，包含水汽的海风正好可以将暑气吹散，就算不下水，哪怕只是看看碧蓝的海水也能让人觉得清凉。也许偶尔参加一次社团活动也并不坏。再看看奏汰的笑容，薰也再不能说出任何的借口，包括那些似乎只存在于话语之间的“女孩子们”。

所以他还是来了，带着装有写好愿望还煞有其事地卷起来的纸条的漂流瓶。虽然坚持自己并不相信这种早就过时了的许愿方式，薰却还是坐在桌前冥思苦想了很久而无法下笔。不如干脆就写希望能认识更多可爱的女孩子吧？半开玩笑着打算就这么定了的薰，在提笔之时却又想起了塞给自己玻璃瓶的奏汰。

他不知道奏汰是不是真的相信这样就能实现愿望。但从奏汰那么积极的态度上来看，他自然是对此满怀期待的。盛情难却，更何况那句自言自语的话也像是在有意无意地吸引薰的注意——“好像很久没去海边了”——所以其实奏汰一直都在关注着自己吗？

薰不会去问奏汰，所以也永远得不到正确答案。但不管怎么说，怀着半吊子的心情去回应他的一番好意未免太过失礼，所以再三思索后他还是把愿望像模像样地写了上去。笔尖不急不慢地在纸张上游走，在划到正中央处时忽然像是撞到了什么一样停了下来。薰看着写了一半的愿望，耳边似乎响起了他人的嘲笑声。

唯独这个愿望大概永远不会实现吧。都多大人了，怎么还相信这个呢？

刺耳的话语如盛夏正午时的蝉鸣般惹人心烦。薰被那些不存在的声音吵得心浮气躁，下意识地抓起纸揉成团想丢进垃圾桶。但抬起的手最后还是放了下去，揉成团的纸也被重新打开。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他苦笑着慢慢沿折痕小心地试着把纸条重新展平，然后再次提笔把写了一半的愿望补完，最后卷起，投入瓶子塞上了软木塞。

有些幼稚又怎么样呢。想起海洋生物部那两个人眼睛里的光，和奏汰将瓶子塞给他时的笑容，薰忽然觉得偶尔陪他们闹一下也不是不行。

“薰，你，还没有扔吗？”这样缓慢温和的语调也就只有奏汰才会有——且不说飒马说话快不快，至少他对薰的语气大概永远不会很和气——薰稍微愣了一下，看了眼手里的玻璃瓶，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再看看对方手里早就空了，便猜到他大概是已经许完愿过来找自己。而另一边飒马丢出去的玻璃瓶几次都被海浪又送了回来，于是许愿仪式就莫名其妙演变成了剑豪与大自然的搏斗，而且看样子这个对峙还得再持续一会儿。

突然的两人独处让薰觉得有些尴尬。想稍微找点话题聊两句，奈何奏汰的视线总停留在自己手中的玻璃瓶上，似乎很是期待看着薰把它投入大海。

“薰，你许了什么愿望？”冷不丁的提问让薰有些措手不及，但他没办法开口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是害怕什么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之类的迷信，只是单纯的羞于开口。体谅他的奏汰倒也不再追问，转而朝向并不平静的海面，又开始喃喃自语：

“还不行呢。现在的风向不对……”

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薰不解，便也将身体转向了海。海风迎面而来，吹乱了他的刘海。看见朝沙滩不断涌来的浪潮，他才明白那风向不对是指什么。

薰并不在意这个漂流瓶能不能顺利漂游，但奏汰却似乎执着于此。左顾右盼的他久久未能等到合适的风，居然赌气一般地鼓起了脸颊，小声嘀咕着“风先生真是坏心眼”，倒是让薰有些想笑了。“扔不出去也没……”他反过来想说点什么安慰奏汰，却被奏汰突如其来的一声令下吓了一跳。

“就是现在！薰！”

“唉？！啊，好！”

从反应过来到手忙脚乱地丢出漂流瓶，薰的动作神情近乎狼狈，完全没有半点许愿仪式应有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场逗人发笑的闹剧。但发号施令的奏汰倒也没有笑他，只是目送着被丢出的漂流瓶渐行渐远，然后不停地说着“太好了”。

“我说啊，你真的觉得愿望会实现吗？”看着似乎比自己还要高兴的奏汰，薰也就是随口一问，却未曾想奏汰忽然面向了自己，然后朝自己的脸伸出了手。“会。薰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他的眼神比平时更多了分坚定。薰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奏汰的手靠近自己的脸，然后移至刘海，小心地为他理起刚才被吹乱了的刘海。

“薰，头发，乱了哦？”

“啊，嗯，谢谢。”本应躲开奏汰的手的薰最后张了张嘴只说出一句谢谢。而帮忙整理完头发的奏汰收回手后也自然地跟了一句“现在去看看飒马怎么样好了”后便自顾自地走了。薰抬手摸了摸刚理好的刘海，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却也说不清究竟哪里不对。摇了摇头忘记这种怪异感，他快步去追已经走了一段路的奏汰。刚迈出步伐，他的眼角余光便瞥到了随着波浪一起一伏的瓶子，玻璃的瓶身正反射着阳光，在水天之间闪耀。

说不定真的能实现呢。薰嘀咕着，又朝着奏汰的方向追了上去。

The End